*CP：高英杰X乔一帆（无差）

*原著背景，友情向

*收在高乔高无差合志《Everything I Never Told》里的一篇，想起来本子应该完售了，发出来混个更。感谢主催&画手 @丧痴心好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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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de A

早班飞机缓缓降落在B市机场的停机坪上。睡眼惺忪的旅客们纷纷起身，取下行李便匆匆往外走。只有角落舷窗边的少年独自坐着没有动。他低下头把手机打开，信号格挣扎了几秒才跳出来。

点进短信栏，浅灰色的对话框按照时间倒序排列着。从上往下依次是航空公司的值机提醒，快递公司的配送提示，安文逸发来的 “知道了，一路平安”，还有苏沐橙回复的“可以啊，没问题”。

乔一帆的视线再往下一格，落在零点零二分的消息上。

“谢谢！一帆，我好高兴。”稍微上面点的位置用加粗的黑色字体标注着。

“发件人：英杰。”

不用刻意回想，就能透过文字的背后看到好友低着头敲打键盘的模样。乔一帆咬了咬嘴唇，点进了对话框。灰色和绿色的气泡交叠着一路堆起来，密密麻麻好像看不到尽头。高英杰的回复之前，是自己在零点零分发过去的“生日快乐”，两条对话框相互对望，中间隔着一点点空隙。

再往上是对方发来的“今天我们复了之前兴欣打蓝雨的盘，队长都说一帆你很厉害呢”，以及自己回过去的“唉？没有那回事啊。”

都是些零零碎碎的信息交换，保持在两三天一次的频率，话题无外乎训练、比赛，或者战队的伙食。两个人都不太外向，甚至都有点羞涩。有时候心里明明有更多的东西想表达，写到键盘上也只剩下了“后街开了一家新的蛋糕店，味道很不错，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才能一起去吃”，“等季后赛来打客场就有机会”，以及“说的也是，不过还是决赛再见比较好。”

就这样一路交叠着向上，看不到尽头。

走出廊桥的时候乔一帆偏过头去朝落地窗外望了一眼。高高的天空是半透明的湛蓝色，落下清爽透亮的光。三月的B市天朗气清，正是难得的好时候。

离开微草已经快要三年了，每一次再回到这里却总还会略微失神。乔一帆独自坐在街对面的长椅上，远远地望着传达室大门上那枚熟悉的队徽。

报刊杂志热衷于写他在微草的往事，他瞟过一眼就再也不看；偶尔被人开玩笑问起来，他也只是平静地微笑。微草是他永远尊敬的过去，现在则是兴欣的对手。这样简单明晰的关系，他花了一整个赛季才想通，于是也便真心释然。如果非要说有什么不同，那也只是自己比其他人更能体会到这个对手的强大罢了。

只不过，内心深处还有一个隐隐约约的念头在晃动，还有些话想要说，可又垂坠着想不清楚也说不出来。很多次觉得快要想清楚的时候，却又失了语一般怎么也开不了口。这样的感觉，在每一次站在微草门口的时候更加强烈。

大概是因为，熟悉的回忆和熟悉的人都在这里，只隔着一条街的距离。

他忽然想起几年前的夏天，也是这样太阳直射的爽利的天气。彼时他和高英杰都还在微草训练营，还是能被正选队员表扬两句就开心到两眼放光的年纪。午休时间两个人溜出去找吃的，小心翼翼像翘课的中学生。两个人握着甜筒快步往回走，接近俱乐部大门的时候又互相催促着快点吃掉。

“啊呀要滴下来了。”冰淇淋晒化了，落了一滴在自己手背上。

“我有纸。”高英杰举高自己的甜筒，另一只手揣进口袋里去拿餐巾纸。动作不太便利，他低着头侧过身子，肩颈之间折着细小的弧度。从自己这边的角度望过去，刚好看见他栗色的头发落上柔软的金色的光。

有匆匆的脚步传来，伴着衣袖掠过风的声音，淹没在主干道车来车往中。乔一帆莫名觉得熟悉，于是将回忆收束起，起身便望见街对面的大门边飞奔出来那个熟悉的身影。

同过往一样的栗色的柔软的头发覆在一张清秀乖巧的面孔上，早晨的阳光照在脸孔的边缘，泛着浅浅的光泽。

高英杰现在也是炙手可热的全明星选手，却毫无身为明星的自觉。灰绿色的卫衣裹住尚显瘦弱的身子，既没戴墨镜也没带口罩，就这么急匆匆地飞奔出来。他有些焦急，却无奈被横在路口的红绿灯挡住了来路，只好踮起脚尖四处环顾。乔一帆向前探了探身子挥挥手，把自己往对方目光的中心送了送。

直到四目相对的瞬间，如愿看到那双顾盼的眼睛里露出流光溢彩的神色。

“一帆！”

绿灯亮起，高英杰一路小跑到他跟前。他捏着手机，细细的声音里还带着尚未平定的气喘，“你怎么会来？兴欣这周不是打三零一吗，你怎么……”

“没什么的，”乔一帆轻轻打断了好友的讶异。垂在身侧的手握了握，捉住一缕消散的空气。他稍稍歪着头，目光望着对方的眼睛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终于又微笑起来。

“一起去一个地方吧。”

 

Side B

离微草俱乐部不远的地方有一座城中寺庙。很有些年头的佛教古寺建在山坡半道，面积不大却香火旺盛。据说佛性至高、心诚则灵，广大市民逢年过节来撞钟烧香已经成了民生新闻的固定节目。

眼前开阔的山地中间种着一株银杏树，据说寺庙建立的时候这颗树就长在这儿了。它究竟存在了几百年无人知晓，只有绵延开去的枝繁叶茂象征着远去的古老岁月。银杏树的枝桠角落里四处坠满信男善女的许愿卡片，一年四季飘着祈福的红丝带，远远看去像年历上的风景画。

微风不断，几张挨得近的卡片交缠在一起。“跪求股市大涨”的后半句被旁边“希望儿子学业有成”盖住了，乍看上去变成了“跪求儿子学业有成”这样啼笑皆非的存在。

高英杰站在几步远的地方，看着好友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把两根绞在一起的丝带捻开。“跪求”后面的“股市大涨”露了出来，乔一帆这才恍然大悟地松开手。

“好像每次来都能看到有人在祈祷股市大涨，大家的心愿还真是没什么新意啊。”少年蹙着眉头回忆，“也不知道涨了没有。”

经济动态或是股市沉浮，对于两个年轻的电竞选手来说实在是太过陌生。高英杰静静望着乔一帆露出的半边侧脸，目光有些涣散。他嘴唇动了动，好像要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最后也只是低下头去咬着舌头含糊地应了一声。

“那么……英杰，要写吗？”

忽听见对方开口叫自己的名字，再抬头去看时一帆已经从兜里摸出两枚硬币，朝着自己这边伸出了手。

“还是一块钱一张吧？”乔一帆转头望了一眼不远处大殿的收费口。

“唉？”面对好友眨着眼睛的笑容，高英杰有些恍神。

“应该是吧……”他犹豫着作答，思绪却无法抑制地飘远。

最早和对方在一起过生日，要向前追溯到第七赛季的秋天。

两个人都幸运地通过了暑期训练营的结业考核，成为了为数不多的可以全勤留用的训练生，算是一只脚踏进了荣耀职业圈。

等待考核发榜的那天，高英杰拉着乔一帆坐在训练室的角落。他趴在座位上，脸颊因为紧张而变得绯红。他侧着脑袋看向好友，闷着声音忧心忡忡地问，“我们真的都能过吗？”

“嗯。”乔一帆点点头，从书包里翻出一包湿巾，尽力鼓起微笑递到他这边来。湿纸巾有清爽的薄荷味道，贴在皮肤上让人心安。一帆总是这样温柔的人，明明之前训练赛成绩公布的时候，一帆还在为下降一名的排位而懊恼，此刻却又像大人一样露出可以让人依赖的成熟。

高英杰这样想着，用湿纸巾捂住脸感激地笑了笑。

好在结果皆大欢喜。高英杰的排名很前，乔一帆在稍后的位置，但两个人都在留用的大名单里。许多在这个夏天结识的同龄人则不得已要收拾东西打道回府。闭营仪式结束的那天傍晚，两个人站在俱乐部门口送走最后一位室友，彼此涌起伤感的情绪。

“还好一帆你还在。” 高英杰记得是自己往对方面前凑了两步，忍不住握紧了他的手。

夕晒投在两个人的脸上，落下红彤彤的痕迹。他抬起眼想去看一帆的侧脸，还来不及聚焦眼神的时候，却被对方伸出手，抹掉了自己鼻尖上一颗亮晶晶的汗珠。

“嗯。” 好友望着他的眼睛，用力地点了点头。

乔一帆十六岁的生日是个周末，两个人早就计划好一起去庆祝。吃完蛋糕回俱乐部的路上，路过这间寺庙的门口，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互相对望了一眼。

“我记得小时候过十岁生日，我妈和我外婆还来这里烧香。”乔一帆从香炉旁排队等待烧香的人群中穿梭而过，“原来离俱乐部这么近。”

“真的？我奶奶也过来帮我求过签呢。”高英杰紧紧跟着对方的步伐，新奇地望东望西。

绕过一座檀香缭绕的供奉大殿，目光陡然开阔起来。一片绿地的中心是一株两人合抱的银杏树，从外形上看便是很有年头的古树，在远处高楼林立的衬托下更显得遗世独立。初秋的晚风染过树叶，层层叠叠的绿扇之间泛出一点金黄色。而点缀在金色和绿色中间的，是落满无数人希冀的小小红色的纸条。

“希望股票解套……”随意瞟到一张，高英杰疑惑地念念有词，“一帆，解套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乔一帆摇着头，目光在自己这边的卡片上流连，“我要赚大钱……这个愿望好直白啊。”

“真的有人这样写？”高英杰咋舌。

“嗯……说起来这么多愿望，神仙真的看的过来吗？”

“说的也是呢，不可能都实现吧……哎一帆你看这个！”

高英杰忽然惊讶地叫出声，拽着对方的衣袖连连晃了几下。乔一帆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到他的指尖捏着一张红色卡片，上面写了两行大字。

微草是冠军！干翻蓝雨！ 

彼时离第六赛季结束的夏休不远，微草在上赛季末被蓝雨阻止了连胜，一时间双方粉丝间都有股剑拔弩张的死敌气势。不曾想荣耀世界的腥风血雨居然会出现在这里，两个人看着这张明显是微草粉丝留下的许愿卡，一时间都有些发愣。

最后还是乔一帆搓着手， 半晌蹦出一句“我希望神仙能看到这个愿望”。

“我也是……”高英杰吐吐舌头，不好意思地笑了。

许愿卡一块钱一张，比十块钱一把的檀香和二十块一注的解签都要便宜许多。乔一帆掏出硬币去买了两张过来。自己留了一份，另一张递给了高英杰。

“我也有？”

“一起写嘛，”乔一帆从背包里翻出两支水笔，“没规定必须过生日才能写呀。”

“哦哦……”高英杰忙不迭接过来，却又咬着笔杆，凝着眉毛陷入深深的思索里去，一副没有准备好的模样。

乔一帆把卡片收在左手手掌，稍微想了一会儿便右手握笔刷刷写下一行字。柔软的手心垫着不结实，写出来的字也歪歪扭扭的。但他并不介意，只咧开嘴笑着捏紧。直到自顾自地看到心满意足，才歪过头去好奇地瞟一眼好友的双手。

高英杰也和他一样艰难地往手里的卡片上写着字，笔尖上下翻动着前进。 “希望”的最后一横勾着“进入”的点，掠过“正式”末尾的弯钩，收于“选拔”的最后一笔有些歪斜的捺里。

希望进入正式选拔。

希望成为正式队员。

两只手摊开来，纸条上写的是一模一样的心愿。努力训练，通过正式选拔赛，成为微草战队真正的一员。

“我们真的都能进吗？”这次先开口的是乔一帆。

“嗯。”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充盈在心间，高英杰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那瞬间他恍然想起夏天末尾的夕阳下，乔一帆对着他颔首的模样。

其实，十六岁生日的那一天写下的心愿，刚开始也就只是单纯的心愿罢了。只是虔诚的一丝希冀，和以往许多个生日里默默念叨的“希望考试能得第一名”或者“再多一点压岁钱”并没有什么不同。

但有个目标总是好事。当天晚上回到俱乐部，两个人还是照旧拿起账号卡，窝在训练室的角落进行PK练习。鼠标边缘滚轮的痕迹细腻可触，相比虚无缥缈的愿望有着多得多的实在感。唯一特别的只有心里埋下的一颗种子，暗自等待着它破土而出的时刻。

梦想照进现实的瞬间却来得却很平静，好消息在来年三月高英杰快要过生日的时候隐隐约约露出了伏线。 

“接下来要进行特别的培训。等赛季结束，正选队员也会下来给你们打指导赛。所以夏休期可能要辛苦一下，提前也和父母打个招呼。”训练室外的走廊上，队长王杰希没有明确地表示什么，但其中隐藏的含义却不言自明。

于是，高英杰生日那天，两个人特地起了个大早跑到寺庙里还愿。两个人绕着银杏树一圈圈地找当初拴在枝桠末尾的许愿，可找了整整三遍也没有看到那两张写着同样心愿的卡片。

“应该是被人收走了吧，”乔一帆有点懊恼地抓了抓脑袋，“定时清理什么的，要不然树上早就挂满了。”

“是吗……”高英杰又仔细翻过几张，果然都是最近两个月的新内容，于是喜悦的心情也被蒙上了淡淡的遗憾。

“这样好了！”他想到什么，转过身撤下背包，找到喝完还没来得及扔掉的矿泉水瓶，“以后我们把许愿卡放在这个瓶子里收起来，这样就不会丢了。”

“以后？”

“对啊。”高英杰点点头，模仿着当初好友的口气咧开嘴，“也没规定愿望只能许一次嘛，以后我们可以每个生日都来呀。”

“那这次要写点什么？” 乔一帆抬起头，“……希望战队拿冠军？”

“嗯！一帆你也是这么想的吧。”

高英杰忽然想起上次来时看到的那张粉丝留言，不由得露出羞涩的笑。不过他生性谨慎又腼腆，干翻蓝雨这样的说辞当然是不好意思用了。仔细想了想之后又加上一句。

“还有……希望队长能拿MVP吧。”

 

Side A

今年天气暖的早，银杏树背后石板路旁，一颗石榴树比往常更快的冒出新芽。枝头点点的嫩绿色被人挪开，晃动着不易察觉的微小的幅度。

少年的个头也和抽芽的新绿一样长得飞快。乔一帆半蹲在地上，身体要比几年前折得更深一些，才能顺利将手伸进石凳旁边的小洞里。

“找到了。”摸索了一阵终于有迹可循，他起身时手里多了一个小小的矿泉水瓶。在暗处藏匿了很久的缘故，透明的瓶身上四处沾着细碎的尘土。他轻轻抖落灰尘，瓶子里放着的许多张纸条这才显出了轮廓。

乔一帆低下头仔细地端详这个当初高英杰主动贡献出来的矿泉水瓶，看着里头那些和不远处银杏树上飘动着的一模一样的、一块钱一张的许愿卡。细细长长地层叠了许多张，挤挨在狭小的瓶身里。

有一张贴在塑料瓶壁上，凑近去辨认，能将黑色水笔写下的清秀的男孩子的字迹看出个大概。“希望微草拿到赛季总冠军，王杰希队长拿到赛季MVP。” 是英杰当初写下的那一张。

打开瓶盖使劲抖了几下，纸条从窄口里呼啦啦地掉下来一堆，乱糟糟地聚在手心里，要小心翼翼地捧着才能不掉在地上。

 “希望下周和李亦辉前辈打指导赛发挥出色”

“希望奶奶身体好起来，早日出院”

“希望下次分组训练不要再失误了”

“希望可以快点在常规赛出战”

“希望食堂的皮蛋瘦肉粥可以不要放那么多盐”

看到这里乔一帆忍不住扬起了嘴角。那时候微草食堂换了个大师傅，不遗余力地往高英杰最爱的皮蛋粥里放盐，那滋味远远地想着便足够叫人龇牙咧嘴地喊咸。

手中握住的十几张字条上，用清秀的字迹写满了细小的愿望。明明如同秋天满地的银杏黄叶那样细碎的不值一提，却又是少年人最最虔诚的表达。

乔一帆忽然有些失神。

那时候他们都是十六七岁的年纪，童话已经走远，宗教又太过高深，只有这间离俱乐部不远的小小寺院，这棵不知多少年岁的银杏树，承载着许多仅于两人之间倾诉的、不足为外人道的希望。有时候两个人会一起来，有时候则是各自前来。开心的希冀也好，沮丧的不甘也好，都在这里用特殊的方式向对方和未来的自己告解。

这是只属于两个人的秘密基地。

可是，到底是从某一个时间节点开始，落下了一道不易察觉的微小的鸿沟。保鲜膜一样薄薄的察觉不清，可又是密封着横在中间，许多东西都忽然再也透不过。挣扎着想要靠近，最后却被束缚得更紧、更不知所措。

第八赛季，或者更早。早到自己被分配到一张前辈留下的平凡无奇的刺客账号卡，而英杰则常常被带去单独特训。渐渐地队里有人说，这是队长在培养接班人呢。

队长，接班人。这两个词在乔一帆的耳边轰隆隆地碾过去，其他的声音再也听不见了。他静静地望着好友被队长叫走的的背影，数秒后沉默地背转过身。

其实并非没有努力过。很多次两个人偷偷摸摸溜进无人的训练室，反反复复地练习对战，寻找配合的机会，把前辈们的比赛拿出来钻研了一遍又一遍。很多时候乔一帆觉得自己好像已经摸索出了什么，到最后仍是徒劳。

也许是自己真的不行吧——甚至无可规避地质疑起自己的才能。

大概就是在那个时候，彼此之间发生了无法退后也不能阻拦的变化。像指向不同方向的分岔口，再也无法殊途同归。

可以由两个人共同分享的愿望，终于一点点少了下去。

而在硕果仅存的那些里面，“希望可以一起拿到冠军”也随着第八赛季的结束，变成了再也无法实现的苍白的奢望。

 

Side B

第八赛季结束的夏天，乔一帆离开得悄无声息，好像所有人都未曾注意或者毫不介意他的的离开。只有高英杰坚持着把他送到了俱乐部门口。公交站边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任由午后焦灼的阳光晒得人燥热。

两年前暑期营结束的时候，他们也是这样并肩站在俱乐部门口目送一个个伙伴离开。高英杰还记得是自己凑到一帆身边，喃喃地说了句“还好一帆你还在”，而好友则抬手为自己拂去汗水，然后点点头握住了自己的手。

这一切好像还是昨天的事，却远的再也追不回来了。

往火车站去的公交车班次频繁。他目送乔一帆拖着行李箱上了车，几十秒的功夫甚至完成不了一次郑重的告别。直到好友的身影转进公交车厢里去，失落感在这时才忽然惊涛骇浪般席卷而来。

司机发动的一瞬，乔一帆忽然贴着朝站台这边的窗户使劲拍了拍。他努力地咧着笑容朝他挥手，嘴巴一张一合，像在说些什么。

“再见，英杰。”

高英杰愣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看，夕阳拉长了公交车的影子，直到最后消失在视线的尽头。

那天下午高英杰一路狂奔地跑回到属于他和乔一帆的秘密基地，路过的行人都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飞奔着不停歇的少年，疑惑着他那副匆匆掠过的焦急模样，究竟是要去挽回什么无法追寻的东西。

银杏树在夏天的骄阳里投下绿荫，路旁的石榴花到了花期，一簇簇火红的花朵点缀在枝头。偶有几瓣落下来坠在高英杰的头顶，他全然顾不上伸手去摘。

矿泉水瓶子打开来，倒在手心的时候手指止不住地颤抖着。欲速则不达，一个不小心纸条撒落满地，他只好半蹲在地上一张一张捡起来，一边捡一边在心里数着数。天气是炙热的，高英杰却觉得手心一片冰凉。

一半。

这两年里陆续写下的秘密心事，现在能够数出来的只剩下了属于自己的一半。是一帆在离开之前来到这里，取走了属于他的所有的愿望。

被剩下的自己的心愿里，混杂着唯一一张崭新的许愿卡。墨水干涸了，字迹却还是新的。阳光在直射在墨迹的折角，反射出闪烁的光芒。

“希望有一天能和英杰一起站在场上。”

这是十七岁的夏天里，乔一帆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高英杰把纸条捧在手心，睁大眼睛怔怔地看了很久，终于忍不住小声地抽泣起来。

那天之后，他只再去过一次这个秘密基地，那是在兴欣打进挑战赛线下赛程之后的事。

第九赛季挑战赛总决赛在B市举行，微草想要搞到几张门票不是什么难事。但高英杰并没有主动去要求，反倒是刘小别前辈拿着票敲响了他的门。

“小高也跟副队还有我一起去？你也一定很想去吧，毕竟小乔他也……”

前辈尽量用着最轻松的语气，却忍不住一边说一边瞟着高英杰的眼睛。高英杰抬起头对上前辈的目光，愣了愣才点头应承下来。

乔一帆离开微草之后，队内有前辈曾经担忧过高英杰的情绪，甚至是王杰希都曾经旁敲侧击地关注过这个问题。大家问得很隐晦，高英杰本人却流露出超出所有人想像的成熟。

“没事的。”他只是垂着眼睛思索着什么，声音不大却很坚定，“谢谢前辈关心。”

想要和好友取得联系并不难，QQ也好，手机也好，乔一帆这个名字一直静静地躺在他的联络人名单里。他在哪里、过得好不好、在做些什么……只要发一条消息去问，就一定能够得到回答。

可是高英杰自始至终都没有这么做。他好像就这样接受了最好的朋友离开了微草这个令人心碎的现实。他什么都没有再提，只把所有的精力都投放在里训练中，一天比一天更刻苦。第九赛季微草战队的双魔道主力组合甫一出现就引起全职业联盟的关注。一时间甚嚣尘上，许多人猜测这是微草的天才选手要接下王杰希的班，队内的前辈们则更多地对高英杰的成长露出出刮目相看的惊讶。

但所有一切高英杰自己都从未细想过。他所想的，只是尽自己的可能去做好自己，勇敢地去承担自己应当承担的责任，在能够做到的范围内多多向前一步。

他心里总有一种感觉，虽然一帆离开了，但是有一天他一定会回来。在大浪淘沙、竞争激烈的荣耀竞技圈，这样的笃信的确听上去是一厢情愿。可是高英杰却始终执拗地坚信，既然一帆希望有一天能够和他再次一起站在场上，那么他就一定会回来。

在那一天到来之前，一帆一定也会在什么地方不被打扰地默默努力着吧。

现在的自己能为他做的，也就只有继续加油，等待与他重逢的那一天了。

很多个深夜里，他躺在被窝中望着天花板上飘过的月光，想起与一帆在一起时的许多往事。两个人一起焦灼地等训练营放榜，两个人一起窝在宿舍里研究微草比赛的视频，两个人一起偷偷溜去俱乐部后门买可丽饼，两个人一起在银杏树旁闭着眼睛许着心愿。

以及那天下午，两个人默默立于在公交站台的两端。他抬起头，看见乔一帆拖着行李箱朝公交车里走去。失落的情绪忽然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想开口叫一帆的名字，可又失掉了全部力气，所有的话都梗在喉咙口，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直起身，在黑暗中转向床沿挨着的墙壁。隔壁曾经是一帆的房间，他走后一直都还没安排别人住进来。

高英杰伸出手，手掌轻轻覆着墙壁，掌心贴上一片微凉。想念再也无法抑制，他低下头抱住膝盖喃喃自语。

一帆，你还好吗？ 

兴欣打进挑战赛线下赛的消息出现在了报纸角落的豆腐块里。那天早晨，前辈们默契地把报纸传递到高英杰眼前。他愣愣地看着，手掌紧握住鼠标，过了好久心里逐渐涌起复苏的暖意。

等到手里拿到张第九赛季挑战赛总决赛的门票，他才终于在时隔一年之后又一次独自来到属于他们的秘密基地，独自许下了这一年唯一的愿望。

“一帆一定要赢。”

他甚至没有用希望两个字，简简单单的祈使句力透纸背。他写的太过用力，一不小心最后一笔划开去，黑色的墨水在自己的手掌上留下一道狭长的印迹。

曾经他和好友站在这棵树下，望着像风铃一样随风起舞的许愿卡开玩笑，面对这满树摇曳的心愿佛祖神明要如何取舍。是要一个个看过来才决定呢，还是随机抽样才好。各种稀奇古怪的脑洞开下来，两个人笑得前仰后合，也未曾放在心上。

可是这一次——高英杰在心里一字一顿地默默祈求。

这个愿望，请您一定要实现。

 

Side A

乔一帆翻动着手里的纸条一张一张整理着，数到三分之一时，终于找出他想要的那一份来。他将卡片攒紧在手中，睫毛微微闪动着，过了一会儿才缓缓地开口。

“英杰……其实，我去兴欣之后，还回来过一次。”他轻声说。

那是第十赛季常规赛的后半程，兴欣客场对阵微草。出发去B市之前，爱开玩笑的前辈们问起乔一帆，再次对上老东家感觉如何。

“当然是要踹翻他们，对不对啊小乔？”还没等他应声，魏琛前辈已经揉着他的脑袋替他做了回答。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乔一帆不好意思地笑笑，半晌才瓮声瓮气地答了一句。

尽管如此，他还是在心底涌起想要赢的希冀。跟随着兴欣从挑战赛一路征战至今，乔一帆的技战术水平在不断提高，但成长得更多的还是对胜利的渴望。他自信了不少，也赢过许多原来从未奢望能赢的对手，他再也不会像从坐冷板凳时那样举头四顾惊慌不安。

想要赢得胜利，无论对手是谁——这样笃定的念头一天比一天更清晰。

可是当真正回到他曾经的主场，回到那个曾无数次幻想可以走进却始终没能得偿所愿的比赛席时，忽然又什么都来不及去想了。一墙之隔外的鼎沸人声是那样遥远，眼前只剩下电脑屏幕里的比赛地图，和右上角显示的对手信息。

微草战队，魔道学者，木恩。

这个他最好的朋友使用了三年的账号卡，如今就刷新在地图的另一边，成为他必须要打败的对手。

他曾经许多次操控着自己的小刺客藏在晨露扫把扬起的尘埃里，也曾经许多次和高英杰并肩研究该如何打好配合。还有许多次在竞技场里，他看着自己的账号卡倒在魔道学者的扫把之下，木恩的主人却转过身来高兴地拉着他的手，说一帆你刚刚的连击打得好棒。

他好像总是在羡慕对方的天分，却始终没有机会和他一起站在场上。

真是好遗憾。

“我们终于有机会一起站在场上了。”他看到公共频道里发来的一句话。

看到这份心有灵犀的期待，他愣了一瞬，很快又微笑着回过神来。

“是的。”他打上简短的回复，也暗自下定了决心。

必须要全力以赴，要赢！

这也是你所期待着的吧，英杰？

几分钟的比赛很短暂，乔一帆却觉得无比漫长。直到推开比赛席的大门，观众席里稀稀拉拉的掌声传到耳膜，他才稍微意识到胜利的感觉。微草主场失利，掌声自然不可能热烈。他踏着步往台下走，不由自主地朝主队比赛席的位置望过去，却发现对方也往朝自己这边投来了目光。

高英杰刚刚输了比赛，失落在所难免。可在四目相对的时刻，他仍旧朝着乔一帆咧开微笑笑，然后稍稍张了张嘴。

两个人之间隔的太远，乔一帆听不见他到底说了些什么，只能从嘴唇的张合之间判断出两个再简单不过的字节。

“一帆。”

他看着高英杰遥遥地站在那一端，像当初每天早晨在微草训练室相遇时那样，带着微笑轻声念着自己的名字。好像下一秒他就会拉开椅子在自己身旁坐下来，伸手打开显示器，歪着脑袋问一声，一帆你昨天睡得好吗。

体育馆的顶灯投下明晃晃的光，照在乔一帆的头顶让他有些目眩。

恍如时光倒流。

离开B市的机票定在了第二天中午。乔一帆起了个大早，独自去了微草附近那个香火繁盛的庙宇。年年岁岁花相似，初春的微风拂面而过，银杏和石榴还是同往常一样在枝繁叶茂。可是时间却从未停下脚步，从第八赛季分别至今，已经过去了近两年，很快就又要到英杰的生日了。

守护着秘密的水瓶依然搁在石榴树一旁的小洞里，不用太费力气就能找到。他打开瓶盖晃一晃，卡片簌簌地掉落在手心。

这里面的绝大部分，他只消瞟一眼就能想起当初英杰执笔时的场景。他落笔时总是很虔诚，写完之后还会将卡片握在掌心，闭上眼睛念念有词。自己还曾经笑着问他，难道闭着眼睛许愿，愿望被实现的可能性就会更高一些么。英杰支支吾吾地不肯作答，耳朵根却泛起了红。

从离开微草到现在，接近两年的时间里，只有一张许愿卡是新的。没有日期，没有署名。乔一帆却好像知道对方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写下了这句话。他愣在原地，一动不动地望着掌心。

“一帆一定要赢！”

属于高英杰的希望，如今竟然以这样残酷的方式如愿以偿。

昨天赛后握手时，他第一次看到好友哭了。在乔一帆的记忆里，高英杰总是笑起来很乖巧的模样。偶尔担心训练量太多完不成的时候，他会皱着眉头一言不发，却从来没有哭过。

其实自己一直没能体察到英杰的压力吧，他捏紧了手里的字条，有些怅然。

拥有太多期待的人，被要求站在最前面的人，事实上也是最无路可退的人。默默无闻的小透明可以自欺欺人地躲进聚光灯外的黑暗中，被寄予厚望的天才却被必须被推到人前接受所有褒贬。

英杰他一定也有过背负压力而疲累不堪的时候，怎么可能没有呢……可他永远从来没有抱怨过，只是埋头在屏幕面前专心致志地训练，投入到连饭都会忘记吃。

只是那时候的自己太过狼狈，陷在艰难的处境里茫然无措，对好友的压力一无所知。英杰也从不提起，只在加训结束之后来敲他的门，陪自己折回训练室里继续练习。

自己曾经被很多人不看好、甚至被人放弃过，但英杰从来没有放弃过他。甚至每当英杰的加训延长了时间，他跑回来找自己的时候还会不好意思地致歉，说一帆对不起呀，今天弄得太晚了，明天我们多练一会儿。

可这并不是他的分内事。

英杰一直是一个坚强又温柔的人，比自己以为的还要多。

所以即使他们已经不是队友，即使是在输给自己的那一刻，他依然尽力朝自己鼓起微笑，轻声叫着自己的名字。

在倾泻而过的时光背后，最好的朋友仍旧为自己保留了最深厚缱绻的温柔。

乔一帆的鼻子有点酸。他望着空空荡荡的身侧，忽然觉得有好多话想要说，可又全都无从说起。揣着无法投递的心事沉默了很久，他抬手抹了抹眼角，从口袋里摸出笔写下了一句。 

“英杰，祝你生日快乐。”

祝你生日快乐，我最好的朋友。

谢谢你曾经为我所做的一切。

 

有微风拂过的树叶枝桠，乔一帆收起回忆的思绪，重新注视着初春的古寺里这棵繁盛的银杏树，仿佛看见了很久以前初次与它相遇的模样。无忧无虑的少年面庞在眼前一闪而过，还有许多后知后觉的心意。

“英杰，祝你生日快乐。”

乔一帆松开手，把那张自己在一年前留下的卡片搁在好友的手中，“这是去年第一次回微草打比赛的时候写的。”

 “以前还在微草那时候，英杰你肯定一直很辛苦吧，每天都要加训什么的……”乔一帆低下头看着两个人的脚尖，“但是你却从来都没有跟我说过。现在想想，应该是考虑因为我当时的处境，才让你觉得那些话没有办法对我讲。毕竟那些烦恼如果让当时的我知道，我可能会更心灰意冷也说不定。

“其实，应该是我没有体会到英杰你的心情才对。改练阵鬼，还有去兴欣找叶修前辈的事，都没有在第一时间告诉你。明明说好了要一起过生日的，最后没有做到的也是我。”

 “我后来总是想，哪怕当初可以对你亲口说声谢谢也好呢，”乔一帆的目光闪动着，声音轻轻的，“可是我却什么都没有做……”

“一帆！” 

突如其来的拥抱打断了乔一帆的陈述。他怔怔地看着好友上前一步环住自己的肩膀，所有的欲言又止全部融化在对方温暖的怀抱里。高英杰柔软的栗色头发贴着他的侧脸，那里散着淡淡的清新的味道。

“我好高兴，真的，我好高兴……”高英杰加重了力气收紧拥抱，微微闭上了眼睛， “我以为不会有机会再和你一起来这里了。”

他手里攒着好友给它的纸条，捏的太紧连手指尖也忍不住地颤动起来。乔一帆的字迹散在他的指节之间，落下曲曲折折的痕迹。

英杰，祝你生日快乐—— 这是迟来了整整一年的生日祝福，兜兜转转，今天才终于传达到他的手上。

好像他与一帆，当初分别时隔着车窗对望，以为那就是渐行渐远。直到如今各自历经波折，才终于又一次回到这里。

 “一帆你怎么会什么都没做，你一直都在鼓励我，从以前我们还在训练营的时候就是这样。因为你一直对我说英杰你这么厉害一定没有问题，所以我才能安下心来。

 “这么说来，这些话我也应该早点跟你说才对，可是到现在也没有讲出来过。所以一帆，不要说抱歉。”

他使劲摇着头，声音伴着气流喷在乔一帆的耳廓，“是我要说谢谢才对。”

乔一帆静静地望着远处，好友的话留在耳畔，像拨开迷雾一般点亮了一寸天空。他垂下目光，微笑着点点头应了一声。

“英杰，我们再一起许个生日愿望吧？”

“唉？”高英杰睁开眼睛，措手不及地四下环顾，“生日愿望啊……”

“嗯，”乔一帆点点头，“比如一定要拿冠军什么的。”

“可是……”

“可是我们已经不是队友了吗？”乔一帆释然地笑了，像是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于是伸出手拨一拨他的头发，“总有机会成为队友的。”

“全明星赛啊，还有国家队，我们总会有机会成为队友的。虽然现在我还没能进全明星，不过我会朝这个方向努力的。果然一直都是英杰你比较厉害呢，不过这一次我会努力快点赶上的。”

“没有这回事！”高英杰连忙摆起手想反驳，可到最后也忍不住嘴角上扬了起来。他松开臂膀，隔出点距离望着乔一帆的眼睛。两个人相视一笑，眼神里都流动着明亮的波光。

 “不过今年的联赛还是要一决胜负。”高英杰想到什么，连忙红着脸补充了一句。

“好啊，季后赛见。”

“这次我一定要赢。”

“嗯。”

有春天的暖风吹来，吹落一片树叶落到两个人身旁。三月的B市天朗气清，正是最好的时候。古老的银杏枝头，满树的心愿随风飘摇，它们承载着无数的希望，化作向美好未来投递的最诚挚的书信。

一起许个愿吧。

希望它们都能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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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天使组是一刷全职时就喜欢上的CP，两个小朋友之间的感情十分让人感动。祝愿他们都有远大的前程与美好的未来。